回歸

Jenny Ching
Nov 12, 20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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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台荒廢了五個月的 Medium blog 終於要重啟了。其實也不是回台灣不能寫,而是提不起勁,生活被醫院、病魔和病人的心魔把持,真切的體會到癌末是什麼:是被逼著打一場贏不了的仗,每天都輸掉一點;是喪失了希望的感覺,操碎了心照顧病人但病情並沒有好轉。

待在台灣這五個月,媽媽有超過一半的日子是在醫院裡度過,每週兩天陪病住醫院的日子也變成日常。不住院的日子,也是在胃痛、嘔吐、發燒的輪迴裡度過;在吃不下吃飯、沒力氣、抵抗力差的惡性循環裡反覆。住院的期間,隔壁床換過無數的病友:有走到臨終半夜裡也不斷呻吟的老先生,十幾個家屬來來往往擠在小小的病房;有需要灌食抽痰的老太太,因為需要特殊照看,看護三天兩頭就換一個;也有和丈夫都不滿四十歲的姊姊,半夜丈夫的鼾聲隔著耳塞也很清晰。

病房裡,首先失去的是病人的尊嚴,大小事吃喝拉撒都得要人照料。接著是睡眠,頻尿必須每隔幾個小時就起床如廁,連同陪病的家人的作息也被隔壁床連夜呻吟的病友、固定凌晨進房量血壓體溫的護理師打亂。接著是食慾,從前喜歡吃的都不想吃了,吃了幾口又全吐出來。最後被帶走的,是希望吧,反正每天也沒有改善,做這麼多又有何用?吃得反正也是吐出來,多吃又有何用?有一包接一包的點滴也沒改善,打了又有何用?漸漸什麼興致也都沒有了。身為家人,我竟也在一次次收拾被吐滿或失禁的床單、買了卻原封不動的食物、病人只堅持幾天就放棄的散步、睡在行軍床半夜被驚醒中失去希望了,彷彿我做什麼也改變不了故事的結局。

總結這幾個月,體會了人生很多事情無法如願:經歷在醫院急診室漫長的等待,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狀況危及,但對醫護人員而言每天都有大量嚴重的病患造訪吧。沒有經歷過醫院充斥病痛、為病人解決吃喝拉撒的問題,可能也不知道不用煩惱這些的自己多麼幸運吧。到臨死,我也不會希望活得苟延殘喘,放棄生命的尊嚴和生活品質只為了延續生命,被剝奪做生活中小事的能力其實才是最難熬的吧。

在醫院的日子我常常思考,到底如何才能說真的活過了?活夠了?死前的我想要有怎樣的光景?怎樣才能不抑鬱而終?想想到了人生的結尾,有孩子也不代表能陪伴到最後一刻,孩子也有自己的人生。也許配偶朋友才是更重要的,找到那群興趣思想相符的朋友並珍惜他們。就像蔡康永在節目上說的,舞蹈的朋友臨終前只想要生前和大家狂歡一場,不要在喪禮上哭哭啼啼。

也許到了最後的最後,病人最需要的只是陪伴,一起做開心的事情。成功轉到單人病房後的第一個晚上,因為媽媽一直很喜歡唱歌,我提議在病房唱 KTV 。媽媽挑了一首歌于文文的”體面”,當音樂流瀉出來的那瞬間,醫院、治療、病魔都被遺忘了,只剩我們沈醉在歌詞和旋律中。

記得某天五點多從台大醫院離開,跟爸爸約在附近吃晚飯後交班。走進濃厚的日式風情的店裡,我們兩個人都很疲倦了,一個剛照顧完病人,準備開始上線遠端工作;一個剛下班,準備趕去醫院照顧病人。匆匆吃完晚餐,我們就道別了。但我會永遠記得忙碌的北車,擠滿趕著補習的高中生一個個都在往前走,走在街頭彷彿只有我被留在原地,繼續和看不見盡頭的病魔搏鬥。

但回過頭來看,這段時間雖然辛苦,其實也是快樂的。和家人一起經歷困頓,有了共同的目標也更有凝聚力,對彼此的認識也更深了。媽媽彷彿變成家裡最小的小孩,事事都需要我們協助、操心。每次忙完一天準備就寢,安靜的病房,是一天最幸福的時刻。關上燈後只剩下病床上微亮的指示版燈,指引我走回旁邊的行軍床躺下,身心的辛苦也都獲得慰藉了。

暫停的美國人生,回來後二度進入 shelter in place 的生活恍如隔世,但慢慢的也習慣了在家的節奏,在家工作、在家吃自己煮的飯菜、在家沒事就上個線上舞蹈課其實也很輕鬆愜意。但我還是會提心吊膽,有時候開著車眼淚就莫名掉下來,怕可以幫她的時候我卻不在、怕她的不滿其實我可以適時開導,但最怕還是沒有見到那最後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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